自古以来,人们理解老子不仅在局部的章、句、词的解释中歧见百出,而且在整体的判断上也众说纷纭,有认为老子书是关于阴谋权术的探究的,有认为老子书是一部兵书的,有认为是一部政治哲学著作的,也有说它是一部气功养生学方面的启示录的。这些看法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又都失之于片面。老子书就像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的一件旁无比照的绝世孤品,而且是一件在历史的传承中被打碎了的孤品,我们只能通过揣度每一个碎片的弧度花纹及其脉络走向来设想其整体的绰约风姿,根据其整体的绰约风姿来确定每一个碎片的定位,然后又根据这碎片的定位来进一步明确整体的构架。在这样的整体与部分的循环(释义的循环)中,稍有腾挪就可以导致整体的扭曲与局部的错位,歧见百出、众说纷纭也就显得不可避免。自老子现世的二千年来,围绕着这五千余字的解释、译注、评说已有一千多种,有政治学解,军事学解,道教解,佛教解,理学解,养生学解,房中术解等等。既显得幽深玄奥又显得纷繁庞杂,已成了围绕于老子思想迷宫之外的一片森林沼泽地,可以给我们以启发帮助的同时,也易于使我们迷途、沉陷。入乎其中又能出乎其外已变得很不轻易。作者觉得现代系统理论以及相衍生的一般科学方法论的出现已可以使这件孤品不孤,从这个角度解读《老子》,我们已有望透过那种颇多牵强附会的纷繁局面而看到老子道论作为一个“一般行为体的普遍行为规范论”的大致轮廓。老子道论对“大”而“常”之道的探究与现代系统理论对系统在多变的环境中得以保持内稳态的普遍范式的探究是对应的;现代系统理论所作的从生命系统到社会组织,进而到一般系统的类推是老子道论所作的广泛的比拟类推的翻版;除了耗散结构论方面的缺损之外,现代系统理论的内稳态、负反馈调节、正反馈放大、维生机制、老化问题、博弈策略﹑更注重对生命系统的生存范式的模拟与探究的旨趣取向、广泛的方法论意义,以及在社会价值观领域的潜在延伸等都可以从老子思想中找到相应的影子。老子道论所具有的广泛而深远的比拟类推能力不过是它作为一个“一般行为体的普遍行为规范论”所具有的普遍关涉潜能的自然发挥。就此而言,可以认为老子道论已经把一个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大行其道的科学方法论提前到了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代。这一提前使它成了中国文化的一大源流而在我们的历史中留下了鲜明的浸润印迹。
在哲学的本体论、方法论、认识论这三个组成部分中,老子道论侧重于方法论的范畴。老子之说不同于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说,它不是关于世界的现象及其规律的描写与探究,不是某种世界解释模型的提出与论证。老子为了确立他的理想典范的形象与地位而援用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混沌化世观,但基本上都是引而不论;他把一系列行为范式拟把给天,但却并不作必要的现象分析以及各种事实的罗列佐证。这些都说明他的道论并没有展开在本体论或宇宙论层面的认真探究。此外,老子预设了世界的不确定性并过分地夸大了世界的不确定性,因而也连带贬低了对世界的具体把握的意义。因为这种贬低,老子只肯定对道的体认而忽略了对世界的认识,有关的认识论问题其实并没有真正展开。这导致老子思想在认识论方面的缺损。这些缺损使得老子思想并没有构成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
但是,老子没有直接探讨本体论、认识论问题并不意味着老子思想不存在本体论、认识论的蕴含。他在本体论层面虽无所论,但却有所凭籍。诸多迹象表明,这些凭籍是内在统一的。老子显然是因为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占据着宇宙本体的地位才会让他的道去占据这个地位,他把不确定性的道拟托给世界与他对世界的不确定性的基本预设就非常契合;他的“把物质实体与物质运动规律混为一谈”如果站到理念论或马赫式的要素说的角度就显得较易理解;他的“无”等同于“无名”,“有”等同于“有名”的“无中生有”观与他的道生万物的观点是紧密一致的……这些在本体论上都是大有义蕴可说的。就认识论而言,老子的道体系对知的蕴含就潜存着界定知,并沟通德──知关系而建立一个独特的认识论的可能,提出“知可登假于道”的庄子在认识论上所作的独到偿试可以看成是老子道论在认识论方面的潜在蕴含的发挥。魏晋玄学对“以无为本”的论述可以看成是在本体论上对老子的补充,中华禅的兴起可以看成是证道游戏的生动而活泼的全面开演,而历来挂靠到老子身上的各种奇思怪论则更是不胜枚举。所以,,老子道论虽然不是一个完整了哲学体系,但它却打开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思想天地。